宋代茶文化盛极一时,宋之点茶、斗茶者均以建茶与建盏为尊,建茶的品第与建盏的釉色,均成为文人墨客茶诗、茶词的咏赞主题,建茶与建盏的珠联璧合,既丰富了宋茶文化的内容,也为后世留下余味不绝的茶事佳话。
陆羽《茶经》卷下“茶之出”:“岭南:生福州、建州、韶州??福、建、韶、象十一州未详,往往得之,其味极佳。”其中提到,唐时建州已经产茶。建州为唐武德四年(621)所置的一个州。治所在建安(今建瓯),辖境相当于今福建南平市以上的闽江流域。故这一地区所出产的茶又称建州茶或建溪茶。而饮用建茶的记载,最早出现在唐王仁裕《开元天宝遗事》卷上“敲冰煮茗”条:“逸人王休,居太白山下,日与僧道异人往还,每至冬时,取溪冰敲其晶莹者煮建茗,供宾客饮之。”“开元天宝” (713~756),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两个纪元年号。是继唐明皇李世民“贞观之治”和武则天昌盛时期后的又一鼎盛时期,史称“开元之治”。时社会安定、商业发达,货运繁忙。建茶远输到“太白山”,说明建茶已经在全国售卖并开始流行。虽建茶彼时尚未入贡,但是在士大夫中,已经将之视为精品享用。唐散文家孙樵为大中年间(860)进士,曾将十五包建阳产的建茶赠送给刑部尚书,并称建茶是: “请雷而摘,拜水而和,盖建阳丹山碧水之乡,月间云龛之侣,慎勿贱用之。”建茶最早入贡的记载是“通文二年(937)??国人贡建州茶膏,制以异味,胶以金缕。名曰‘耐重儿’,凡八枚。”其后至宋朝“建宁腊茶,北苑为第一,其最佳者,曰‘社前’,次曰‘火前’,又曰‘雨前’,所以供玉食,备赐予。太平兴国始置,大观以后,制愈精、数愈多。胯式屡变,而品不一。”建茶的地位已经登峰造极。宋人宋子安在《东溪试茶录》中亦云: “北苑壑源岭及总记官私诸焙千三百三十六耳,近蔡公亦云,惟北苑凰山连属诸焙所产者味佳,故四方以建茶为目,皆曰‘北苑’??旧记建安郡官焙三十有八,自南唐率六县民采造,??”说明了北苑上贡自南唐开始,与“通文二年”的记载相符;并证明建安的北苑贡茶已经被北宋朝廷所尊崇。
北苑茶出自武夷山,宋代武夷山与建阳同属建安,所以武夷茶亦称建安茶。武夷茶贵为贡茶,是因为其采摘不易、加之焙制工艺要求极高。宋真宗咸平初,丁谓时任福建转运使,其督制的龙团饼茶供御后获赏。宋仁宗庆历年间,任福建转运使的蔡襄,在丁谓的督造的大龙团的基础上,采用更严格的筛选方法和加工工艺,制出小龙团,进献皇上后更受欢迎。对此,苏轼在《咏茶诗》诗中云:“君不见,武夷溪边粟粒芽,前丁后蔡相宠加。争新买宠各出意,今年斗品充官茶。”欧阳修在《归田录》中对小龙团的珍贵也颇有感慨:“凡二十饼重一斤,值黄金二两,然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也。”龙团茶之珍贵确实令人感叹。由于武夷茶的品质优良加上武夷风光旖旎,吸引了很多宋代的文人墨客前往武夷问茶观景,武夷山茶文化遂繁荣一时。《崇安县新志》载:“宋时范仲淹、欧阳修、梅经俞、苏轼、丁谓、蔡襄、刘子、 朱熹等从而张之,武夷茶遂驰名天下。”南宋理学家朱熹,曾在武夷山居住过多年,嗜茶而戒酒。朱熹有《咏武夷茶》,其诗曰:“武夷高处是蓬莱,采得灵根手自栽。地僻芳菲镇长在,谷寒蜂蝶未全来。红裳似欲留人醉,锦障何妨为客开。饮罢醒心何处所,远山重叠翠成堆。其《茶坂》诗曰:“携北岭西,采撷供茗饮。一啜夜窗寒,跏趺谢衾影。又作《茶灶》云:“仙翁遗石灶,宛在水中央。饮罢方舟去,茶烟袅细看。这些诗句都是朱熹与武夷茶结缘的写照。
而又以建茶之品质拟人的,以茶品论及人品。苏轼在诗中将建茶赋予君子人格,认为建茶有“君子性”。在《和钱安道寄惠建茶》诗中写道: “建溪所产虽不同,一一天与君子性。森然可爱不可慢,骨清肉腻和且正。”认为建茶具有君子品性,不可轻慢。并进而对一些世俗小人以草茶喻之: “草茶无赖空有名,高者妖邪次顽。体轻虽复强浮泛,性滞偏工呕酸冷。”讥讽一些小人不知高下之分,轻浮而性滞泥。又如袁燮《谢吴察院惠建茶》: “形模正而方,气韵清不俗。故将比君子,可敬不可辱。”直接将建茶比作君子,用建茶的“形”正与“气”清来赞美君子的清正高尚、可敬不可辱的品格。
鉴于建茶入贡,加上有文人墨客之咏赞,建茶在宋代名重一时。蔡襄是与苏轼齐名的“宋四家”之一,著有《茶录》,在任福建转运使时创制小龙团。对于宋代龙风团茶形制的成型,有“始于丁谓,成于蔡襄”之说。其与福建的石岩白茶还有一段佳话,石岩白茶产于福建建安的能仁寺,茶树生于岩石缝隙,又是白叶茶,在宋代崇尚“茶以白为贵”的背景下,是上等名品。宋人彭乘《墨客挥犀》卷四记载:
蔡君谟善别茶,后人莫及。建安能仁寺有茶生石缝间,寺人采造,得茶八饼,号石岩白。以四饼遗君谟,以四饼密遣人走京师,遗王内翰禹玉。岁余,君谟被召还阙,访禹玉。禹玉命子弟于茶笥中选取茶之精品者,碾待君谟。君谟捧瓯未尝,辄曰:此茶极似能仁石岩白,公何从得之?禹玉未信,索茶贴验之,乃服。
石岩白虽是名品,但数量极少,幸有蔡襄此段佳话,才得以借人传播,为后人知晓。由于饮用建茶需要点茶法,即将茶碾制成末茶粉,然后再进行冲点,还有更重茶色比拼的斗茶法,对茶器的要求更高,出于实用功能的考虑,斗茶的参与者极重黑釉盏,因为只有在黑釉盏的衬托下,才能更好地分辨茶汤、茶品以及水痕。况且宋代茶色以白为贵,宋代斗茶非常重视黑釉茶盏,正是由于黑釉盏最适合斗茶所需。斗茶时汤花似雪,与黑盏相互衬映,黑白分明,相得益彰。宋代自北宋初期直到南宋,皆以建安建阳窑所烧制的黑釉盏为贵。宋初陶《清异录》就提到:“闽中造盏,花纹鹧鸪斑,点试茶家珍之。”《茶录》亦云:“建安所造者,绀黑,纹如兔毫,其坯微厚,之久热难冷,最为要用,出他处者,或薄、或色紫,皆不及也。”而《大观茶论》中提及的盏,虽未说出具体何地所出,但据其“盏色贵青黑,玉毫达者为上,取其焕发茶采色也。底必差深而微宽,底深则茶直立,易以取乳,宽则运筅旋,不碍击拂。然须度茶之多少,用盏之大小,盏高茶少则掩蔽茶色,茶多盏小则受汤不尽。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。之描述,亦可以推断为建盏。结合陶、蔡襄以及宋徽宗对黑釉盏的论述,与建窑出土的及流传存世的建盏实物来分析,建盏的特征与诸人的描述一致。建盏胎厚、釉厚,内外壁上釉,圈足稍往上一部分不上釉,故而在烧制过程中,由于高温而导致独特的挂釉滴现象。宋代其他窑厂所出的黑铀盏,均不似建盏这样胎厚。因建盏胎厚,加之胎泥中含铁量偏高(大于5%),盏胎中还有一定比例的中空气泡,故“之久热难冷”,即烤炙后,建盏能保热较久,因此能使茶汤的汤花持续更久,是故斗茶者“最为要用”之茶盏。
建盏常见的以兔毫盏居多,它也有一些别称。最早出现在唐代吕岩的大云寺茶诗,其中有“兔毛浅香云白”之句,宋代蔡襄的“建安所造者绀黑,纹如兔毫”,“兔毫紫新”。苏轼“忽惊午盏兔毛斑”,“老凤团,真凤髓,点将来兔毫盏里”。苏辙诗句“兔毛倾看色尤宜”。黄庭坚则有“酌兔褐之,瀹鱼眼之鼎”。宋徽宗的“盏色贵青黑,玉毫条达者为上。”陆游有“绿地毫雪花乳。”杨万里的“松风鸣雪兔毫斑”,“二者相遭兔面”等诗句提 及的兔毫盏从侧面说明了兔毫盏使用范围及影响极广。
审安在《茶具图赞》中将12种茶具之一的茶盏称之为“陶宝文”,名为“去越”,意为宋时的茶盏已经不重越窑所制了;字为“自厚”,即蔡襄所说的“其坯微厚”之意;号为“兔园上客”,因茶盏以“纹如兔毫”、“玉毫达者为上”。故推断审安所言之茶盏为建盏无疑。宋人称建窑所产的茶盏为建盏或建、黑建、紫建、紫、乌泥建、紫泥等。茶盏的称谓也多延用唐制,如“”、“”、“”等。宋诗中所咏“紫盏”、“紫”多指建盏。如蔡襄《试茶》:“兔毫紫新,蟹眼清泉煮。”欧阳修《和梅公仪尝茶》:“喜共紫瓯吟且酌、羡君薄酒有馀清。”苏轼《游惠山并叙》三首之三:“明倾紫盏,色味两奇绝。”梅尧臣《次韵和永叔尝新茶》:“兔毛紫盏自相称,清泉不必求蟆。”又《依韵和杜相公谢蔡君谟寄茶》:“小石冷泉留早味,紫泥新品泛春华。”张耒《初伏大雨戏呈无咎、曹辅》:“紫盏新茶如泼乳,天工未费一杯水。”杨万里《陈蹇叔郎中出闽漕别送新茶李圣郎中出手分似》:“鹧鸪面云萦宇,兔褐心雪作泓。”黄庭坚《咏茶》:“紫玉瓯圆,浅浪泛春雪。”陆游《烹茶》:“兔试玉尘,香色两超胜。”等等,皆为士大夫文人之流饮茶品茗使用建盏的例子。
建盏在烧制过程中,由于加入不同的釉料成份,会形成不同的肌理效果。除前面宋诗所提的兔毫盏,建盏中的鹧鸪斑纹茶盏也颇受文人喜好。点试茶时也常常用鹧鸪斑纹盏。僧惠洪《无学点茶乞诗》:“点茶三昧须饶汝,鹧鸪斑中吸春露。”黄庭坚《满庭芳》咏茶词亦云:“纤纤捧,冰瓷玉,金缕鹧鸪斑。”等都是咏鹧鸪斑建盏的诗词。
建盏的釉色与器型结合,正好迎合了当时建茶的点茶、斗茶的方式,既能满足文人们的审美趣味,也能满足普通百姓实用功能需求,尤其是建盏独特的釉色在易衬显茶汤乳花的同时,还能在饮茶过程中供人赏玩,给人以许多饱含意蕴的遐思,因此建盏成为“雅俗共赏”的茶盏,乃至后来也被宋朝廷另眼相看,选为“供御”、“进”之物,一时荣盛至极。由于建茶的品第高,加之又有贡茶的名声,使得众多文人士大夫之流以饮建茶为荣,于是,建茶与建盏成为宋代文人点茶的绝佳组合,建盏与建茶的珠联璧合、交相辉映,共同成就了宋代茶文化的一段佳话。